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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鳴響雪松系列1:阿納絲塔夏 】

《好書連載》 

為何會有一顆特別又古老的雪松,存在這隱密的森林之中?

為何它要召喚世間的人們前去砍伐它?把自己的生命貢獻給世界?

 

鳴響的雪松 

一九九四年春天,為了建立西伯利亞極北區的貿易網絡,我的船自新西伯利亞啟程,沿鄂畢河航向北極圈內的城市薩列哈爾德,進行四個月的商務考察。 

我們將考察團取名為「商隊」;在三層的大型遊輪上設立商隊的總部,及用來陳列西伯利亞企業商品的展示廳與商店;另外把兩間頭等艙的艙房裝潢成我的包廂、並刻意佈置得很時尚,想在商務談判時給人深刻的第一印象。 

商隊預計向北航行三千五百公里,不只造訪較大的城市,如托木斯克、下瓦爾托夫斯克、漢特曼西斯克;也計劃停泊在只有短暫的通航時期才能將貨物送達的小鎮。 

每到冬天,西伯利亞各地小村會因鄂畢河結冰和外地失去聯繫。 

通常船隊趁夜裡航行,白天則定點停靠在一般城鎮,靠船員鳴響汽笛、大聲播放音樂來吸引當地居民。交易於這時進行。我們向居民收購珍貴的魚貨及泰加林的莓果、越橘、乾香菇、皮革毛料,並和當地漁夫、獵人商議常態性的貿易往來。 

若夜間天氣不利於航行,總部會尋找最近一個有人居住的點靠岸,為那邊的年輕人辦海上派對。

 

這種活動在當地不常見,因為這幾年蘇聯時期的文化宮與俱樂部幾近荒廢,不再舉辦文化活動。而現在,有一艘美麗的白色輪船自眼前經過,沿河道輕駛而去……卻突然調頭,駛向自己所站立的岸邊…… 

你可以想像與世隔絕的村民們會有何等反應。這艘船上還有酒吧、餐廳、舞池……以及我們受到歡迎的程度。 

所有人不分老少全都爭先恐後地搶著上船,把握恣意遊覽三小時的機會。最後才依依不捨地回到岸邊,向河床上美麗的白色倩影揮別。 

隨著商隊逐漸遠離較大的城鎮、更接近極圈,鄂畢河也變得更加寬廣。用望遠鏡就可以看到岸邊的野生動物。 有時甚至連續航行了一天一夜,也見不到一絲人煙。在這條河流,亦即方圓百里內唯一的交通要道兩旁,舉目所及盡是針葉林。 

當時我還渾然不覺,在這綿延數里的泰加林①裡,有一場即將改變我一生的際遇正等著我。

 

開始折返新西伯利亞途中的某天,我讓領航船停繫在一座只有幾棟矮房的小村子附近,這裡離人多的地方還有幾十公里。我打算停留三個小時,讓團員到岸上走走、向當地居民購買便宜的魚和野菜,同時也讓這些居民有機會向我們購買各種食物和商品。

我也決定下船去散散步。我一步下船梯便不由自主地注意到,聚集在梯子邊打算上船的一群人旁邊,有兩個老人默默地站在那裡。

其中一個老人鬍子很長,可能年紀稍微大一點。他穿著由粗麻織成、長度及踝的連身斗篷,肩上的風帽拉起蓋在頭上,看起來非常古怪。

 

我向前走,經過他們身邊時,禮貌性打了招呼,不過古怪的老人沒有回話,只稍微點一下頭,由他身邊的同伴開口:「您好!願您一切順利。感覺上您是這裡的總負責人,對嗎?您可以發號施令?」

「是啊,可以,只要合情合理。」我回答他,並打算繼續我的步伐。但老人卻接著說下去。

 

Biomes: Taiga - ArcGIS StoryMaps

 

他想說服我借他五十名團員(我們總人數也不過六十五人),跟他進入森林、走上一段距離船隻停泊地點二十五公里遠的路途。我們的人被帶到森林深處是為了砍伐一棵正在鳴響的雪松——

他們是這樣說的:這棵雪松據他所稱高達四十公尺,因此他建議我們將它砍成好幾段,以便徒手運回船上,且不能留下殘枝;他又建議我們每段可以再切得更小,一人拿一塊,其餘的除了分給親朋好友,有人想要也可以送出去。

 

這不是一般雪松,老人堅稱。最好加一根繩子當成項鍊掛起來,垂掛於胸前。掛的時候要赤腳站在草地上,戴上後用左手把它貼在沒有衣物阻隔的胸口,一分鐘後就會感到雪松散發一股令人愉悅的溫暖,接著會有一陣輕微顫抖掃過全身,而且三不五時會想要去摩擦它,這時候就用大拇指抵住背面,沒碰到身體的那一面用其他手指的指腹輕輕摩擦。老人更信誓旦旦地說,一個擁有鳴響雪松塊的人,三個月後就會明顯感到自己的身心狀態有所改善,而且許多病痛將不藥而癒。 

「連愛滋病都可以嗎?」我問老人,並引用我看過的媒體報導,跟他簡單介紹一下這種疾病。

聽完老人篤定地說:「任何疾病都可以!」

 

但他認為這不過是小事一樁,重點是:這種雪松會使擁有它的人更善良、更成功、更有才華。我們西伯利亞泰加林的雪松具有療效,這點我確實略有耳聞,不過說到它會左右人的感受與能力……這個嘛,當下我認為並非真有此事,而是他們為了用這棵「不尋常的雪松」來向我要錢才說的。於是我開始向他們解釋,在「外面那個世界」,女人戴的是金銀首飾,她們不會願意花錢買木頭戴上的,所以我也不打算為此付上半毛錢。 

「那是因為她們不懂,」老人對此回應:「黃金的價值和這一小塊雪松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。

不過,我們非但不要您半毛錢,還可以附贈乾香菇給您。總之,我們什麼都不要。」 念在他們年事已高,我放棄爭辯。

 

「嗯,也許吧。如果請技藝精湛的木雕師父為之操刀,雕刻出驚人之美,你們這種雪松塊可能會有人戴吧。」

「雕刻可以,不過讓它保持光滑更好,而且更好的是,用自己的手指把它磨亮,想這麼做的時候就這麼做,這麼一來,雪松也會有美麗的外表。」

 

說著,老人迅速解開身上舊外套和襯衫的釦子,給我看他的胸口。

老人胸前有一個圓形或橢圓形的物體,帶著各種顏色:紫色、棗紅色、古銅色……形成費解的圖案。木頭本身的紋理看起來像許多細小的河流。

我不懂得鑒賞藝術品,就算有機會常逛藝廊也對世界名作沒什麼感覺;但眼前、老人胸口的東西卻劇烈地擾動我的情緒,遠勝過任何一次在特列季亞科夫美術館參觀的經驗。

 

我不禁問他:「您摩擦這塊雪松多久了?」

「九十三年了。」老人答道。

「那您幾歲了?」

「一百一十九。」

 

當下我並沒有相信他說的話。我目測他大約七十五歲,比另外那位老人年紀輕一點。

不過他似乎沒注意到我的懷疑,或壓根兒不在意,開始口沫橫飛地力讚這種雪松的美麗外表,只要經持有人的手摩擦三年就可以達到;且往後將持續變化得更美,尤其當持有人是名女性的話;戴著它,身體會自然散發出人工製造不出來的迷人芳香。

 

的確,陣陣撲鼻的香味不斷從兩個老人身上傳來。照理說,我像全天下有在吸菸的人一樣嗅覺非常遲鈍;但我得承認,這是連我都聞得到的。兩個老人身上,還有別的地方也讓我覺得奇怪。

我忽然注意到這兩個陌生人表達的方式,跟一般荒北地區的居民不太一樣,有些話,根本不像這一帶的人會說的。其中一部分我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,甚至連語氣都模仿得出來。

 

他是這樣說的:

「神創造了雪松來儲存宇宙能量……

「當一個人處於愛的狀態,就會產生明亮的射線。這些射線會在短短一瞬之間,被這個人上空的星體反射回來,回到地球,為一切帶來生命。

「太陽就是這樣的星體之一。不過它反射的只是這種射線的一小部分,並非完整的光譜。

「人散發的射線中,只有明亮的射線可以發射到宇宙,也只有有益的射線可以從宇宙反射回到地球。

「人被負面的情緒影響,產生的射線就是黑暗的。黑暗的射線無法升空,只會墜入地球內部深處,碰到地心之後反彈,以火山爆發、地震、戰爭等形式回到地表。

 

「黑暗射線反彈回來導致的後果,以作用在人身上的效應——直接加深這個人的負面情緒——最為極致。

「一棵雪松壽命長達五百五十年,其數以百萬計的針葉,日以繼夜地捕捉、累積光明的能量,搜集到完整的光譜。

在雪松的一生中,所有會反射光明能量的星體,都會打從它的上方經過。

 

「光是一小塊雪松,裡面蘊藏的對人體有益的能量,就遠遠超過這個地球上、所有人造動力裝置製造出來的能量總和。

「雪松從宇宙接收人放射出的能量,儲存起來並適時釋放。當宇宙中——也就是人和地球上生長的萬物——缺乏足夠的能量時,雪松便將能量交還。

「不過還是被人發現,有雪松不會釋放體內積聚的能量。

這種雪松非常罕見,會在生命邁入第五百年後開始鳴響。這就是它們說話的方式,透過輕聲的細鳴發出信號,呼喚人們前來砍伐、取用它們內部儲存的能量,將之回饋到地球上。這棵雪松將為此鳴響三年。

若這段期間都沒有人來和它接觸,它便失去最後一線機會,因無法親自將收集自宇宙的能量還給人類,而啓動痛苦的死亡模式、開始自焚,耗費二十七年的時間將體內的能量焚燒殆盡……  

「不久前,我們發現了一棵這樣的雪松。我們估計它已經響了兩年了。它的鳴響聲如此輕,如此柔,也許是希望能拉長發出呼求的時間。但仍然,它只剩下一年了。一定要砍倒它、分送出去才行!」 

 

 

我竟然能全神貫注聽這古怪的西伯利亞老人長篇大論。每當他由平靜的口氣轉為激動的口吻,就會瘋狂地摩擦他的雪松,像在彈奏某種樂器。 

河邊很冷,秋風吹拂過河面。老人沒戴帽子,任由寒風吹亂他蒼白的頭髮,外套和襯衫依舊保持開敞。他的手還在不停搓弄胸前那塊暴露在風中的雪松,並試圖將它的重要性一一解釋給我聽。 

 

這時我公司的員工莉蒂亞.彼得蘿芙娜下船來告訴我一切準備就緒,所有人都在船上等我。於是我向兩位老人道別並快速地上了船。

我不能照他們的要求去做,原因有兩個:延誤啟程時間,尤其是三天,將意味著重大的財務損失;此外,當時我只將他們所說的一切斥為迷信的無稽之談。 

隔天的晨間會議上,我突然注意到莉蒂亞.彼得蘿芙娜在把玩她胸前的一塊雪松。

後來她告訴我,我上船時,她還在原地逗留了一會兒。

她看到那老人見我快步離開,先是錯愕地望著我,接著又望向他身邊的長者,激動地說: 「怎麼會這樣?為什麼他們不懂?我不會說他們的語言啊!我沒有辦法說服他,我就是不能!我說什麼都沒用!一點用都沒有……為什麼?父親,告訴我為什麼!」 

長者把手搭在他兒子肩上,冷靜答道:「你沒有說服力,兒子。所以他們不懂。」 

 

「我步上船梯時,」莉蒂亞.彼得蘿芙娜接著說:「原本跟你說話的那位老人突然跑過來抓住我的手,把我拉回草地,並急急忙忙從口袋掏出這條繫著雪松木的繩子,掛在我脖⼦子上,拉起我的手用我的手把雪松按在胸口。我甚至覺得全身打了個哆嗦。他動作很快,我根本來不及說什麼。

我離開時他還在我身後大喊:『祝您旅途平安!幸福快樂!請您明年再過來!祝各位一路順風!我們會等候您大駕光臨!祝您旅途平安!』 

 

「船開走後他還在繼續揮手,揮了很久後突然坐在草地上。我拿望遠鏡對著他們,看到之前跟你說話又給了我雪松木的老人坐在地上,肩膀在顫抖。年紀再大一點,鬍子長長的那位,則彎下腰來摸摸他的頭。

 

【鳴響雪松系列2:俄羅斯的鳴響雪松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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